文献学入门之三:读书既要注意校勘,又不可轻意妄改
《吕氏春秋·察传》说:
子夏之晋,过卫,有读史记(古代泛称记载历史的书)者,曰:“晋师三豕涉河。”子夏曰:“非也,是己亥也。夫己与三相近,豕与亥相似。”至于晋而问之,则曰,晋师己亥涉河也。”
因为史记书写有误,而那位读史记的人又不注意校勘,这才出现了“晋师三豕涉河”的笑话。读书不注意校勘闹出笑话是屡见不鲜的。颜之推《颜氏家训·勉学篇》也提到一件事:
江南有一权贵,读误本《蜀都赋》,注解“蹲鸱,芋也。”乃为“羊”字。人馈羊肉,答书云:“损惠蹲鸱。”举朝惊骇,不解事义。久后寻迹,方知如此。
所谓校勘就是校正书籍中的错误,那么书中常会出现哪些错误呢?王念孙《广雅疏证·序》说:“是书之讹脱久矣,今据耳目所及,旁考诸书以校此本,凡字之讹者五百八十,脱者四百九十,衍者三十九,先后错乱者百二十三,正文误入音内者十九,音内字误入正文者五十七。”可见书面材料在流传过程中大致会出现四种错误:
一是讹,就是将原稿的字弄错了。顾炎武《日知录》说山东人刻《金石录》,不知道李清照《后序》所署写作时间中的“壮月”出于《尔雅》,是八月,而改为“牡丹”。把“壮月”改成“牡丹”就属这种情况。
二是脱,就是将原稿的字句漏掉了。有时漏掉个把字,有时因脱简脱页漏掉很多字。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谈到:“刘向以中古文校欧阳、大小夏侯三家经文,《酒诰》脱简一,《召诰》脱简二。率简二十五字者,脱亦二十五字;简二十二字者,脱亦二十二字;文字异者七百有余,脱字数十。”
三是衍,就是窜入原文没有的字句。例如《史记·司马相如传赞》有“扬雄以为;靡丽之赋,劝百风一,犹驰骋郑、卫之声,曲终而奏雅,不已亏乎?”诸句。司马迁去世三十三年,扬雄才出生,司马迁写《史记》怎么会引用扬雄的话?原来这几句是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赞》中的话,后人不慎,将其窜入《史记》。
四是错乱,就是将原文字句弄颠倒了。如清俞樾《古书疑义举例》谈道:“《论语·季氏篇》:‘不患寡而患不均,不患贫而患不安。’按:寡、贫二字,传写互易,此本作‘不患贫而患不均,不患寡而患不安’。‘贫’以财言,‘不均’亦以财言;不均则不如无财矣,故‘不患贫而患不均’也。‘寡’以人言,‘不安’亦以人言;不安则不如无人矣,故‘不患寡而患不安’也。《春秋繁露·度制篇》引孔子曰:‘不患贫而患不均’,可据以订正。”
▲俞樾《古书疑义举例》
为了克服书面材料中所出现的这些错误现象,学者们都特别强调在读书时要进行校勘,如清王鸣盛在《十七史商榷》自序中说:
尝谓好著书不如多读书,欲读书必先精校书,校之未精而遽读,恐读亦多误矣。
既校始读,亦随读随校。
现代著名学者陈垣也在《通鉴胡注表微·校勘篇》中指出:
校勘为读史先务,日读误书而不知,未为善学也。
那么怎样校勘呢?
最可靠的方法是对校,也即把所要校的内容同有关的文献资料进行比勘。如清吴承志《校管子书后》所说:“有可据善本校改者,有可据古本校改者,有可据注文校改者,有可据本书校改者。”总之,采用对校需要有文献依据。王鸣盛在《十七史商榷》自序中谈到自己校勘时说他“购借善本,再三雠勘。又搜罗偏霸杂史、稗官野乘、山经地志、谱牒簿录,以暨诸子百家 、小说笔记、诗文别集、释老异教,旁及于钟鼎尊彝之款识,山林冢墓祠庙伽蓝碑碣断阙之文,尽取之以供佐证”。宋代洪迈《容斋四笔》卷二曾举一例:“曾纮所书陶渊明《读山海经》诗云:‘形天无千岁,猛志固常在。’疑上下文义若不贯,遂取《山海经》参校,则云:‘刑天,兽名也,口中好衔干戚而舞。’乃知是‘刑天舞干戚’,故与下句相应,五字皆讹。”
还有一种方法是理校,即未用文献资料作为依据,而用推理方法来进行校勘。王国维采用过这个方法,他在读《李文饶文集》的题跋中说:“辛酉(1912年)冬日读一过,恨无别本可校,以意改正讹字数百,又更定错简两处,至为快意。”采用这种方法最有名的例子当推清段玉裁校《说文解字》。张舜徽曾经取段氏没有见到过的唐写本《说文》木部残卷同段玉裁《说文解字注》相校,发现段氏所改的字十之八九同唐写本相符。
▲陈垣与《校勘学释例》
但是正如陈垣《校勘学释例》所说:“此法须通识为之,否则卤莽灭裂,以不误为误,而纠纷愈甚矣。故高妙者此法,最危险者亦此法。”举个例子说吧,宋黄朝英《靖康缃素杂记》记载韩愈的儿子韩昶见到史传中有说金根车处,以为一定是金银车,便把“根”字全改为“银”字。其实《后汉书·舆服志》写得很清楚:“金根:车名。殷名乘根,秦改曰金根。”所以说学力不够,采用理校的方法,往往会产生新的错误。宋彭叔夏在《文苑英华辨证》的自序中说:“叔夏年十二三时,手钞太祖皇帝实录。其间云:‘兴衰治□之源’,阙一字,意谓即是‘治乱’。后得善本,乃作‘治忽’。三折肱为良医,信知书不可以轻改。”
可见,我们读书既要注意校勘,又不可轻意妄改,没有把握的就只得暂付阙如。
>摘自徐有富《文献学研究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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